朱否

苦难没有认清 爱也没有学成

【懿丕】恶犬

司马懿知道门后站着曹家的二公子,他应该是听得太入神了,连披风上的飘带被风吹了一截进门框里也不知道。司马懿也知道,二公子身后站着一只恶犬,犬有半米高,又长又瘦,侧面看过去像一把生了脚的刀,架在大地之上,此时岿然不动毫无声息,凶狠的目光像一匹饿狼,隔着门盯着屋内的他,随时等候二公子的命令,二公子的手心轻轻掌着它的头颅,这便是它浑身上下唯一的羁索。司马懿还知道,狗的右后脚跟踩着一只硕鼠。硕鼠的尾巴尖颤个不停,却不敢像往常一样发出叫声。司马懿曾听线人提到过,二公子的庭院中有只硕鼠,它时不时从外面叼着红通通的幼崽穿过二公子的花园,大摇大摆喜气洋洋,裹着一身花香气,发出吱吱吱的叫声,响亮地跟二公子打招呼。每当这时,狗就会拦在硕鼠的前面,二公子会摸摸狗的头,狗就会提腿松开它,而后一脚把老鼠直直踢进西边的角落里去。那只狗厌恶硕鼠,而二公子并没有打算铲除硕鼠和它到处捡回来的幼崽,狗也就听之任之,对硕鼠壮大家族的野心和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。现在,那只硕鼠在狗的脚下瑟瑟发抖,怨恨司马懿为何还不离开。

司马懿一边听曹操说话一边想,那只老鼠一旦发出声音,恶犬的脚掌就会将它的喉咙碾进地里去,让它的声音死在它迸裂四溅的尸体中。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?据他掌握的情况来看,二公子从来不会在花园里杀生。他极其爱惜那些花朵,怕吓着它们。线人说到此处时释放出刺鼻的笑声,那让他有些反胃,不得不用一杯咖啡压下去。线人见此立即肃正颜色,说起二公子的花园。花园里种着玫瑰、迷迭香、牡丹、柳树,最东边是一座葡萄架,架下养着一口水井,井里说不定还有一条蛇。听说二公子其中一个情人曾在水井边遇见一条蛇,蛇告诉她如何编织不同的发髻,式样美丽独特的发髻让她获得了北方所有仕女名媛的歆羡,更何况她还拥有着二公子的宠爱和孩子。花园从外面看上去像一个华美的首饰盒,时不时飞出面貌非一的美人、光色鲜艳的蝴蝶,酒气喧腾的宾客和诗人。恶犬白天守在花园的门口,夜晚就伏在某一丛花下睡去。二公子有时站在二楼的窗口,看着他的花园和看门狗,当他兴起时,他会扔下一块肉来,狗便从花下飞奔而来,接住他的馈赠,绝不会让肉落在地上。月色嘉好的夜晚,二公子也会行走在花园之中,与人谈论前方的战事和震荡的政坛,在所有人走后,他也会独自一个人,嘴中念念有词,从背后看上去,仿佛像个中世纪的女巫。他的身边花朵盛开,在夜色中和他一样漆黑,人们闻到许多香气,不知道来源于花还是人。

司马懿一边面色沉静慢条斯理地回答曹操的问题,一边兴致勃勃饶有意味地回想部下给他的情报和以讹传讹的谣言,那些往日被他收藏过的关于二公子的一切被他一一咀嚼,越嚼越觉满口浓香。二公子应该是很喜欢他的花园的,司马懿端着茶杯想要清一清口腔内的蜜意,花香实在浓酽,他不知道今天回去是不是会得一场花粉引起的病。如果他一开始选择的是曹操的庭院就不会有现在的困扰,曹操在洛阳的私人庭院他去过,那里驻扎着一棵棵苍翠笔直的高树和一只趴在太阳底下打盹的豹子。当时曹操邀他来曹家谈生意,说七号他在洛阳的宅邸,九号在邺城的西园,洛阳是曹操的本家基地,邺城西园是二公子的后院。司马懿刚好要去洛阳会一会几位朋友谈一笔生意,但在做决定时他却选择了邺城。他听人说起二公子很多次,他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曹氏继承人,而且与曹丕的会面决定了他是否要在北方扎根,是否要与曹氏家族联盟。在他看来,曹操其人危险诡诈,与他做生意并不能捞得什么好处,但是曹操已经老了,而年轻的二公子让他犹豫,弟弟司马孚的建议最终促成了这趟邺城之行。

有生之年,你一定要去二公子的花园中看看。他听司马孚在闲谈中提起二公子。那是与曹操截然不同的一个人,你应该去见见他,司马孚想了想,他和他盛名在外的父亲和弟弟都不一样,具体如何不同我也说不好,你去到他的花园你就全明白了,我知道你不喜欢花,我也不喜欢,但二公子的花园和别处不一样,如果你看过之后不喜欢,那你就直接南下,去东吴或者西边,那几位领主也在等待你的答复;如果你看过之后不讨厌,还愿意去第二次第三次,你可以再考虑考虑,曹家的前途无可限量,长远来看,和曹家父子合作对我们是有利无害;如果你去了之后想要在那里长期走动,那你就去见二公子,和他们把合同签了,他不仅会感激你,曹操也会感激你的,北方现在腹背受敌,前线战事吃紧,他们急需这一批火药枪支,我们的支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。他点了点头,司马孚笑了,看来你已经做了决定,这一趟邺城之行就当是出去散散心,不过你要当心,二公子的花园里藏着只看门狗,那条狗跟着他十多年了,照说已经很老了,胃口却比年轻时更好动作比壮年时更凶狠迅速,它平常从不叫唤,就趴在花丛里打盹,生人来了它一动也不动,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花园里有这么一条狗。

司马懿并不怕狗,司马孚见他不放在心上,又说,那狗不咬人,一旦咬就往死里咬,骨头渣子都不剩,那狗也是灵,他不咬生人,但是有谁心怀不轨,它倒是一清二楚,以前有人装作运送蔬菜的人想要刺杀二公子,走到门边就被狗扑出去咬断了喉咙,血一滴没流进花园里去,那狗有时在花园跑来跑去也从未拱坏过一朵花,真是奇了,二公子倒是解释过,说花给它庇护给它安眠之所,它懂得知恩图报,我和二公子也算有些交情,他的花园我也是常去,但他的花园里到底是不是只有这一只狗,我也不确定,我怀疑他养了很多条一模一样的狗,这一只死了另一只马上接上,二公子是绝不会容许自己失去忠诚的庇护,那可能是一座花园,也可能是一只狗,还可能是一个情人。

那是他第一次听亲近可完全信任的人说起二公子和他的花园,他没有忍住去附和,他说也许正好反过来,花园和狗都离不开他的庇护,所以迟迟不愿死去。司马孚很是意外,看着他笑起来,你还没见过他,就开始为他说话了?你说得也对,他对他的花园他的狗都极尽爱护,人们都说二公子是个敏感多情的人,但是他对他的情人们并不长情,他的那些风流绯闻倒比他本人更为出名。司马懿缓了缓说,花花草草活不过一年,人对草木长情不过也就一季的光阴,人可以活上七八十年甚至一百年,比花草长久太多,所以一年乃至几年的情分就显得尤为短暂,人也就显得薄情。司马孚拊掌大笑,兄长说得很有道理,二公子如果听见你这一番话,绝对会以你为知己,如若不是二公子,我今天也不会知道,兄长竟然还有这样细腻入微的体察,兄长是从什么时候了解二公子的?他并不理会弟弟的取笑,只是端起了茶水。

司马懿饮尽茶水,放下茶杯,女仆轻手轻脚地上来添茶水,动作仿佛影子一样轻柔。司马懿闻着花园里的花香,希望能有一场大雨把开得热火朝天的花都给扑灭,那样他也就不用在曹操面前失态,一杯接一杯地喝水。他自己也有一个后院,里面没有一朵花,只有几棵树和一丛高盛的竹子,把月光都遮住了,使得整个庭院看上去阴森森的。下大雨时,他站在檐下,家人在对面的回廊里大声叫他的名字他也听不见,自从他听说二公子后,他在下大雨时就会想起二公子的花园,所有人都说二公子的花园广阔无边,人们虽然看不见他,但是知道他是不是在花园里。他被高高的花枝掩护,人们叫他的名字他听不见,但他的狗听见了,就会在他脚边呜呜呜地叫唤,于是那时他就会回过头来,人们在那一刻看见他的脸,和他脸上的某一种神色。

子桓,进来吧。司马懿回过神来,门外随风随雨而来的是一位清瘦的年轻人。司马懿看见他的脸,他脸上的神色,他身后的狗。

乖。传说中的二公子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,手掌抚摸着狗的头颅,像抚摸一朵花。

你好,我是曹丕。

二公子的看门狗沉默地站在曹丕的身边,一双眼睛盯着他。

这真是一只恶犬。他想,它原本是一只狼,是什么使它变成了一只忠犬?

是曹丕,还是曹丕的花园?

他看着曹丕的双眼和曹丕身后倾城大雨也浇不灭的花,心跳比雨线密集。他决定要走进二公子的花园深处。他要获得答案。

他温柔地笑起来,对着曹丕:懿仰慕公子已久。

恶犬嗅了嗅他这句话,呜呜两声,而后蹲坐在了曹丕腿侧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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